「你的貓咪搭檔近來可好？很久沒聽你提起她了。」
已逾知命之年的卡爾埋首於工作檯，身首被檯面上各式精密機械儀器包圍，從金屬儀器的間隙間窺見卡爾神情專注，佩戴在頭上的金色管筒狀微距鏡於卡爾左眼向前延展出兩節管身，前端透鏡內的螺旋葉片一下左旋、一下右旋，發出細小而規律的機械音，直盯著檯面上一把被拆解成好幾部分的左輪手槍。
剛才的發話沒有得到回應，卡爾停下拆解零件的動作，抬眼從手槍上移開視線，翹起一邊灰色眉毛看向前方繫著黑褐色短馬尾，正抓著子彈空殼在手上端詳的年輕士兵。
感受到視線的年輕士兵──越塵，卡爾和其他人習慣以他的代號「Dust」來稱呼他──沒有停下把玩手上子彈，有些心不在焉地回應：「幹嘛要提她？」
「噢，沒什麼。」卡爾收回視線繼續手上的動作：「只是你以前常說貓咪搭檔這個、貓咪搭檔那個的，但最近完全不說了，我想想──」卡爾手上抓著細長的金屬工具撓撓腦袋：「大概是自從你退出蒼鷹、加入斯卡哈之後吧，沒再見面了？」
「上次的任務才碰過面，」越塵語氣平淡，像在描述他人的事：「就是和一名蒼鷹的長官出任務那次。」他將子彈空殼放回一旁的鐵架，斜倚著桌緣，雙手叉在胸前。
空氣一陣靜默。卡爾從喉嚨發出「嗯哼」一聲輕咳，瞪著越塵。
「幹嘛？」越塵不解地聳肩。
「然後呢？」卡爾追問。
「什麼然後？和蒼鷹的長官周遊下水道抓老鼠？」
「我是說貓咪搭檔。」卡爾停頓一下：「我還以為你們的感情不錯？」
「糟透了！」越塵整個身子從桌緣彈了起來，邁著步子又來到鐵架前。
卡爾老神在在，一邊熟練地操作細長的工具來回在槍身上躍動，一邊說：「是嗎？我記得你每次提起她時總是興致高昂，你哪天突然向我宣布『我們在一起了』我也不會太驚訝。」說到我們在一起了幾個字時，卡爾誇張地抬高音調、手抓著工具在兩旁擺動，像是開心擺出歡呼手勢的小男孩。
越塵翻了個白眼，將手叉回胸前，沒好氣地說：「我們根本不合，我應該說過我們總是在吵架──」
卡爾插話：「是的，你口中說的是吵架，但你臉上的表情可不是吵架的表情。」
「我的臉？」越塵下意識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：「......什麼表情？」
卡爾的上身前傾，越過檯面上的儀器，手上的工具直指著面前的年輕人，加重語氣──
「簡直笑得像個傻蛋！」
越塵無語，挑起眉毛轉身看著牆上的鏡子，隻手半掩著下顎一臉難以置信。
「……我有嗎？」
卡爾繼續埋首於桌上散亂的零件和工具，雙手忙碌地敲打、拆組，神情不起一點波瀾，語氣儼然是個經驗老道的長者：「小伙子，我吃過的鹽可是比你吃過的米還多。」他又抬眼瞥了啞然的年輕人：「我看得出來你對她有好感。」
越塵張著嘴，本打算極力否認，隨後便撇過頭作罷，目光有些猶疑：「……也許之前有，但現在……我不知道……」
卡爾像是嗅到了什麼，停下手上的工作，翹起耳朵仔細聽著。
「自從退出蒼鷹後，只要一碰面她就不給我好臉色看，或者把我當空氣無視我的存在──」越塵逕自說起來，沒人催促，語氣帶著些埋怨，然後又垂下眼簾：「……我是說得過份了點，當時我正氣頭上，我想我大概傷到了她……」
卡爾坐直身子，挑眉直瞅著一下埋怨、一下又懊悔地哀聲嘆氣，語焉不詳的年輕人。他不清楚這個年輕士兵和他的前同事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──平時總一副從容自得的合作夥伴兼忘年之友難得在他面前流露迷惘，卡爾認為：自己也該收起和他鬧著玩的油嘴滑舌，給予慎重的建議。
待空氣中的躁動情緒安靜下來，卡爾才徐徐開口：「……既然自覺傷到了她，那我想你該做的是好好地、慎重地向她道歉。」
「哈哈──她根本不再聽我說話了。」越塵轉過身擺擺手，苦笑著答道。
卡爾沒有回話，擺弄著手上的左輪手槍，將彈巢嵌入槍體，又撥動彈巢旋轉開合了幾次，最後再瞇眼確認幾眼，然後從工作檯後方起身──右大腿以下的機械義肢隔著西裝褲管發出金屬摩擦聲響，褲管下的金屬構造和月牙狀的腳掌裸露在外，直落地面。
卡爾跨步的姿態生硬，就像個機械人走路，他緩步走向越塵，將手槍遞到他眼前。
「拿去吧！聽我的勸，真摯的情感可不是路上走走就能遇到的，好好把握！」
接過手槍，越塵一晃槍身彈出彈巢確認一眼，然後輕撫槍管上的蝕刻文字。轉輪手槍的型號老舊，槍身上有不少擦痕；還是看得出保養得宜，在燈光下閃著耀眼的銀光，彷彿稱頌著自身歷久不衰的榮耀。
「再次謝謝你，卡爾。」越塵將手槍收回腰際的槍套，「我認為槍支比感情來得好懂多了──至少它永遠不會背叛我的意念。」
卡爾搖搖頭輕笑出聲：「除非你永遠只想跟槍作伴。」
「還有朋友。」越塵補充道，金燦的眼直視卡爾：「我的夥計永遠不會背叛我的，是吧？」
卡爾看進年輕士兵的眼裡，金色的暖陽炯炯有神，帶著點天真與無畏；這倒讓卡爾心中感到一絲憂傷。
「我不年輕了，夥計──」卡爾拉長語句，顯得有氣無力：「再說，人與人的事本就沒有什麼永遠──重要的是當下，還有能夠相處的每一刻。」他繼續說：「也許人會背叛、欺騙你，但你可不能背叛自己的這裡。」
卡爾看著越塵，指了指自己的左胸膛。
越塵望著卡爾沉默了半晌。
「好了！來談談今天的費用吧！」卡爾打破沉默，語調一轉輕快。他從櫃檯裡翻出帳簿，口中唸唸有詞：「我看看……合計上次的賒帳，總共是──五百八十美！」
「欸！？等……會不會太貴了？我們不是合作夥伴嗎？」越塵整個人貼上櫃檯，直瞪著卡爾。
卡爾不動如山：「合作夥伴也是要明算帳的啊！」
越塵使出討價還價的拿手伎倆：「嘿！記得我上次幫你弄到的試驗型光束手槍？那可是費了我不少功夫。」
「喔對。那──打個七折吧！」卡爾在半空中旋轉手腕做出恭敬的手勢，對著身前年輕而迷茫的士兵──
「特別的優惠，只給我永遠的好夥計。」
──𝘛𝘏𝘌 𝘌𝘕𝘋